知乎上800多個關于“順產究竟有多痛”的問答，一個個看得叫人觸目驚心。
在中國，只有不到1%的采用無痛分娩，而美國的這個數據是61%。
8月31日20時左右，陜西榆林市第一醫院綏德院區婦產科一名孕婦從5樓分娩中心墜下，搶救無效身亡。
后媒體報道，該產婦因為疼痛難忍想剖宮產，被“家屬拒絕”后跳樓自殺。隨后家屬出來聲明，并未一直堅持順產，拒絕順產的是榆林市第一醫院。
一尸兩命，產婦死了，孩子沒了，現在到底是誰拒絕給產婦剖宮產，卻陷入了“羅生門”。
9月6日凌晨，醫生公布了監控視頻的截圖，顯示產婦兩次向家屬下跪，輿論的風向立即轉向于對家屬的痛罵和撻伐。可如果看了完整的監控視頻就會發現，產婦并非下跪，而是痛到跪倒，并且家屬也一直陪伴在身旁安撫。因此孰是孰非還不要下定論，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，產婦已經疼痛難耐，但她要求剖宮產的要求，無論是家屬和醫院，都沒有聽從。
為什么是順產還是剖宮產，不能由產婦說了算？
不少網友支持醫院，他們的邏輯很簡單：剖宮產的話，醫院的收益更多，何況在產婦強烈要求的情況下，醫院沒有理由拒絕。
但事實并非如此，筆者先說一個真實的案例。筆者的一個親戚在生產時，一到醫院她就提出了要剖宮產，但醫生拒絕了，理由是，她沒有剖宮產的指征，而醫院卻有所謂的順產指標。于是筆者的這個親戚，先是在病房里等待了8個小時，后來又進入產房2個小時，一直疼痛難耐，可孩子還是沒有辦法順產，最后醫生無奈，才選擇了剖宮產。但這個時候，產婦已經白白忍受了10個小時的疼痛，胎兒出生時腦袋已經因為之前的擠壓而變形，雖然幾天后恢復，但誰也不能保證如此嚴重的擠壓會否對胎兒的智力造成影響。
也就是說，雖然剖宮產的收益高，但當前的許多醫院都有一個順產指標，為的是避免剖宮產的比例過高，產婦并非想剖就能剖。有數據顯示，中國的剖宮產率是世界最高的。世界衛生組織對剖宮產率設置的警戒線為15%，美英等國的剖宮產率均在警戒線以下，日本僅為7%。而中國的總剖宮產率為46.5%，剖宮產率超過世界警戒線3倍多。根據著名醫學雜志《柳葉刀》2010年的數據，中國25%的剖宮產并不是出于醫療需要，即每年有500萬例的剖宮產其實可以自然分娩。
在不少產婦的認知里，剖宮產可以避免疼痛，不過各種科學研究指出，剖宮產的潛在的風險要遠高于順產。在一篇《“剖”出來的世界第一（聚焦·降低剖宮產率）》的報道中，采訪了相關專業人士的看法，報道中指出，當剖宮產率超過30%時，產婦相對危險性增高；剖宮產術要求產婦承擔比正常自然分娩更多的出血、感染及副損傷甚至切除子宮等并發癥的風險；自然分娩是最安全、最天然的生產方式，產婦不會遺留并發癥；自然分娩兒不易生病，情商比剖宮產兒高，具有良好的社會適應能力……
近年來，中國一直在努力抑制日益增長的剖宮產手術率。不少地方的衛計委都出臺了相關政策，要求對沒有明確指征的剖宮產要求，臨床醫師原則上應予以拒絕，并將剖宮產率降到合理的區間內。
2012年1月6日，上海浦東桃林路的一家國際月子會所。（CFP/圖）
此次的榆林產婦悲劇的另一個紛爭在于，為什么產婦剖宮產，卻要家屬簽字同意？
《醫療機構管理條例》第三十三條如是規定：醫療機構施行手術、特殊檢查或者特殊治療時，必須征得患者同意，并應當取得其家屬或者關系人同意并簽字；無法取得患者意見時，應當取得家屬或者關系人同意并簽字。
有評論指出，現代的醫療管理非常重視患者方面的治療選擇權。手術之前必須履行簽字告知程序是醫院的核心管理制度，在選擇簽字人時，決定權的第一資格主體是患者本人，其次才是患者家屬。
有媒體采訪了一位多年代理醫療糾紛相關案件的律師，律師也指出，從法律層面來講，患者本人擁有知情同意的權利，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是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，醫院應首先尊重患者意愿。
因此，當產婦提出要剖宮產時，醫院應該首先聽從她的意見，而不是因為什么家屬不同意而拒絕。
有人會指出，可《醫療機構管理條例》第三十三條規定的是“家屬或者關系人同意并簽字”，這不就意味著，家屬簽字同意才行嗎？
實際上這是對簽字的一種誤解。“家屬簽字”制度本身，是在滿足病患及家屬知情同意權。但無論是家屬，還是個別醫院及醫護人員，都對“簽字”制度存在認識誤區，真以為簽字就是“生死狀”，家屬簽了字才能做手術，家屬簽了字院方就不用承擔法律了。
總之，讓家屬簽字是為了落實患者的知情同意權，而不是把診療責任全部推給不懂醫學的家屬，醫院方應該承擔起采取緊急醫療措施的專業責任。
2010年7月1日實施的《侵權責任法》中就明確規定了，“醫務人員在診療活動中應當向患者說明病情和醫療措施。需要實施手術、特殊檢查、特殊治療的，醫務人員應當及時向患者說明醫療風險、替代醫療方案等情況，并取得其書面同意；不宜向患者說明的，應當向患者的近親屬說明，并取得其書面同意。”
在榆林的這次事件中，醫生應該首先征求產婦的意見，即便產婦簽訂了授權書，即便患者和家屬意見不一致，還是要尊重孕婦本人的意愿，患者本人的決定權是受法律保障的。
很顯然，站在醫院的立場上，這樣是為了規避事后很多不必要的醫療糾紛和醫療責任，但這卻可能是以犧牲患者的利益為代價的。
男士體驗產婦分娩疼痛的過程中都會大聲喊停，鮮有堅持到10級者
網上常常有人在問，順產究竟有多痛？
知乎上800多個問答，一個個看得叫人觸目驚心，撕心裂肺、痛徹心扉、痛不欲生這些形容詞來形容似乎都還不夠，總之就是無法形容的痛。
在我們的傳統認知里，生產的這種劇痛似乎成了母親的一種榮耀，好像母親經歷的苦痛越多，就意味著母親的這個身份越光輝越偉大。因此不少老人和男人都理所當然地以為，生孩子哪有不痛的，忍一忍就過去了。而在我們的公共服務體系里，降低產婦的疼痛感也從來不是一個被重視的因素。
這也是為什么無痛分娩在中國的普及率如此之低。在中國，只有不到1%的采用無痛分娩，而美國的這個數據是61%。與之相對的，是剖宮產率的不斷增高。產婦只能以“曲線救國”的方式避免疼痛。但如今產婦選擇剖宮產又面臨著潛在危險、醫院指標等的壓力，她們的疼痛只能忍耐，她們的意見不被聽從。
但誠如李銀河老師所說，“產婦分娩是否痛苦，反映了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。為產婦減輕痛苦，是對生命個體的尊重，也反映了一種生育文明。”此次榆林產婦的悲劇，值得反思的不僅僅是家屬簽字制度等，我們還應更加重視產婦的權利，并著力紓解她們的疼痛。這不僅關乎權利，也關乎文明。
